" 我对季节的感知已不再取决于地球的地轴。春夏秋冬已被春季迁徙、筑巢季、幼鸟出飞季和秋季迁徙取代。"
2016 年,六十四岁的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开启了自己的观鸟与画鸟生涯。在《后院观鸟》一书中,她重拾童年惊奇,记录无数转瞬即逝的瞬间,也记录下自己从观鸟 " 小白 " 一步步进阶的过程,同时实现的还有她的绘画梦想。
01
看着蜂鸟在四周嗡嗡飞舞,我不禁想起了每个小孩都有过的一个梦想:赢得野生动物的信任,让它们心甘情愿地亲近我。我幻想着这些小鸟直升机在我掌心里进食的模样。为了引诱它们,我买了些手持的迷你蜂鸟喂食器,四个才 10 美元。希望如此便宜,但我并没有飘飘然。我没准儿要花好几个月才能让蜂鸟对喂食器产生兴趣,不再害怕我。
昨天,我把一个迷你蜂鸟喂食器放在后院的栏杆上,紧邻普通的蜂鸟喂食器,然后坐在大约 10 英尺开外的桌子旁。没过几分钟,就有一只蜂鸟飞来看了看,它头上泛着红光,是只雄鸟。它悬停在空中,草草看了一眼就飞走了。起码它注意到了喂食器,这是个不错的开始。
然后,它又回来了,换个角度再次侦察,又飞走了。第三次,它绕着喂食器跳了一小段舞,就把喙伸进洞里,啜饮起来。
我大为震惊。这也太快了。别的蜂鸟也跟着来了,它们像往常一样争夺领地,相互驱逐,唯有胜者才会凯旋。一整天下来,我注意到,相较大一点儿的喂食器,蜂鸟似乎更喜欢这个迷你的。这是为什么呢?难道因为它是新的,它们要轮流占有它吗?
今天下午一点半,我再次坐在后院的桌子旁。四周很安静,我开始呼唤鸣禽。每天,我都会吹口哨模拟鸟叫,再添上少许食物,吸引它们前来。大约两分钟后,我就听到了冠山雀和山雀尖细的啁啾。它们听起来很兴奋,似乎是因为发现了花生。接着,我听到了蜂鸟那电流般的声音,是只雄鸟。我把原本搁在桌上的迷你喂食器拿起来放在掌心,然后伸出手去。不出十秒,这只蜂鸟就飞了过来,落在我手上,立马开始进食。我屏住呼吸,尽量一动不动地拿着喂食器。它的一双小脚让我觉得痒痒的。进食时,它一直在打量着我。我们望着彼此,四目相对。
我想起杰克的话:" 感受鸟,成为鸟。" 蜂鸟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?鸟儿就是这样评估对方是否值得信赖的吗?它进食的时候,我仔细观察了它头上细小的羽毛、喉部或粉或橙或红的色泽、快速扇动的翅膀和那双精致的小脚。我试着把这些默记下来,以便之后能画出这只蜂鸟:它头上覆盖的小羽毛,顺着喙到后脑勺的方向逐渐变大。它的腿很短,脚趾跟牙线一样细。不知它在我身上又注意到了些什么呢?
一分钟后,它飞上了橡树。它在我的手持喂食器上停留了四十五秒。也可能是我太兴奋,高估了那一刻的实际时长。那是改变我生活的一刻。我进入了野生动物的世界。我自己的后院就是这样一个入口,足以让我化身成鸟。一小时后,我坐在后院的桌子前吃午饭,忽听头顶传来熟悉的鼓翅声。我确信就是刚才那只蜂鸟,因为我一举起喂食器,它立马就飞了下来,开始进食。一分钟后,它飞到我面前,只隔着几英寸,与我对视。我能感觉到它扇起的微风。它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,反倒是我有点儿担心它那把小剑会刺伤我的眼睛。它是在好奇吗?还是在挑衅,警告我这喂食器是它的?无论什么意思,重要的是它又回来了,它认得我了,我们之间联系了。我 " 恋爱 " 了。
02
我晨起的第一件事,就是拉开浴室的窗帘,眺望海湾和港口的水色。水面每天都不一样,有时平静澄澈,有时波光粼粼,有时灰暗汹涌。无论喂食器上停着什么鸟,只要我走到窗前,通常都会一哄而散。但昨天,有只鸟没有飞走,是只毛茸茸的松金翅雀。它依旧顾自进食。我心想,这只鸟可能生性大胆,也可能刚刚远道而来,饥肠辘辘。
我走到门廊上。天很冷。那只松金翅雀仍停在种子喂食器的底盘上,吃得津津有味,离我站的地方不过 2 英尺远。它浑身的羽毛相当蓬松,我以为是只幼鸟。我可以看到它大片的翅上覆羽下露出了一些软的绒羽。这只松金翅雀时而会闭上眼睛,停止进食。
我猜它累极了,这恐怕是它离巢以来的第一餐吧?但随后我意识到现在是 12 月,不是春天。这个季节有幼鸟吗?而且,松金翅雀是候鸟,不会常年留居一地。它们压根儿不在这里繁殖。我看到它的鸟喙边糊着一圈食物,是它一直在吃的葵花籽。难道它生病了?仿佛是为了回答我,它突然朝我飞来,落在我手上。它看起来有些恍惚。情况不妙。它跳到水盆边,想喝水。水从它糊着食物的喙里淌了出来。它更加急切地猛喝了几口,然后飞回喂食器上。我注意到了更多细节。它的屁股脏兮兮的,拉出了水样的稀便。随后,它半合着眼,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。
我联系了美国鱼类及野生动植物管理局,得知美国近期暴发沙门菌感染,此次疫情与松金翅雀大量入境有关——也就是说,松金翅雀正在大规模迁徙,数量远超以往。松金翅雀喜欢群居,只要一只生了病就很容易传族群,还有和它共用过喂食器或水盆的鸟。
从我读到的资料来看,若一只鸟变得膨胀浮肿、行为怪异——比如飞向人类,当天可能就会死亡。我决定抓住这只鸟,把它隔离起来,放在温暖的盒子里,送去野生动物康复中心。如果救不活,就人道地施以安乐死。然而,虽然这只松金翅雀行动迟缓,我还是没能抓住它。
今天,我没看到那只病鸟,它可能已经死了。我取下了院里的喂食器,把最近买的鸟食都送了人,几袋葵花籽和蓟种子,还有几大块油脂。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用这些喂食器了。
还没发觉它生病时,我拍了一张照片,我比照着那张照片,想把这只生病的松金翅雀画下来。但我画得毫无生气,死板得很。我好像一下子忘光了我学到的所有画鸟技巧,感受不到丝毫乐趣。那张照片里,濒死的迹象历历可见。现在,我对这种病的了解远胜当时。它羽毛蓬松是妄图保暖,因为身体已经无法调节自己的体温了;为了画好这只松金翅雀,我必须努力调整自己,看到它不再心疼。我必须重新感受到这只鸟还活着。